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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兵其实都只不过是服役的普通民众。像山南道这样相对安稳的內陆之地,多年来都不曾经历过什么战事,平时府兵若不仔细训练,便如同一群乌合之众。便是逃溃四散,也很难用军法来苛责他们。
李欣只得一叹:“虽是如此,万州刺史与都督确实失职,一定会被问责。至少,他们应该派自家部曲过来。”
这二人无非是瞧不起李嵩,觉得他不过是一位废太子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地派人保护。就算他遇到几回死士刺杀,有部曲与府兵相护,也定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然而,如今这“几回死士刺杀”变成了三四百逆贼攻击,等待他们的大概便只有削官去职了——即使已经被废为庶人,祖父亦绝不可能容忍任何臣子轻视自己的儿孙。
这时候,将金吾卫上下都整顿了一遍的金吾卫左将军终于到达,神色凝重地遥望着战场。因着李欣明摆着不信任他,他暂时也不好打听逆贼的去向,只得命人造饭搭帐篷,请李嵩、苏氏以及那位刚刚清醒过来的小娘子入内歇息。
李欣回望着这群金吾卫,微微眯起眼:“阿厥,你先去休息罢。不必多想,剩下的事只管交给我。前些时日我阿爷也曾经遇刺,逆贼假作山匪劫道,险些就伤了他与三郎。你们遇刺的消息传回长安后,祖父更是无比震怒,已命三司调查这两桩逆案,一定会给咱们两家一个公道,替我们复仇。”
听见“复仇”二字,李厥垂下眼,仿佛想起了什么,几乎是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当李欣决定找王子献问一问方才交战之事的时候,发现他一直跟在濮王府的几位典军后头,看他们清理战场检查尸首。分明地上满是残肢断臂,每一具尸首都无比狰狞,足可让从未见过血的儿郎们心生惧意,这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却仿佛正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闲庭信步一般,依旧淡定优雅如故。
李欣方才顾不得仔细打量他,如今细细看去,才发现他身上尽是血污,狼狈得仿佛在血泥里翻滚过一般。不仅如此,他背上的箭袋完全是空的,腰上的横刀则带着森然的气息,显然不仅仅只是杀过一两人罢了。此时此刻,他浑身的凶煞与优雅温润的气度交融在一起,显得格外矛盾,亦是格外奇异。联想到他如今的年纪,更令人不自禁地生出些许寒意来。
若对方是一位萍水相逢的少年英才,李欣一定会情不自禁大赞一声“文武双全”,费尽心思也要将他揽入门下,举荐他入仕。然而,他却是自家阿弟的知己好友——知己好友足够能干,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但若是此人太过深沉危险,他又如何能安下心来?
“大王?”王子献察觉了他复杂难辨的目光,轻轻地踢了踢脚下的尸首,让那张脸转了过去,“大王且看,此人皮肤黝黑、鼻平唇厚,脸上黥着图纹,显然并不是汉人,更像是南方山林中的蛮族。方才仔细清理过后,发现这样的蛮族尸首约有一百余人。”
“部曲皆是随着世家一同繁衍生息,或是以战俘补充。先前连年征战,北方胡人确实有纳为部曲的,然而南方太过遥远,又从无什么战事,门阀士族几乎都不可能豢养南方蛮族。”李欣接过话,“这群蛮族的主人从岭南道而来!!岭南道为蛮荒之地,何曾有过什么世家大族,一定是被流放过去的——”
说到此,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此事看似已经渐渐水落石出,只需将与李嵩有仇怨且已经流放岭南道的那些高官世家寻出来,或许便能顺藤摸瓜,找到逆贼之首!然而,王子献很清楚,此人并非真正的策划者;李欣也隐约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于是,嗣濮王决定暂时放下此事,转为关注自家阿弟的交友情况:“王郎君,这回若不是你,大世父与阿厥他们极有可能性命难保。你的功劳,我回京之后一定会向祖父禀报,给你请赏。我也可举荐你进入千牛卫,成为祖父的近身侍卫。千牛卫的前程自然不必多说——你考取进士后需要数十年经营方能得到的位置,千牛卫或许不必十年便能获得。”
“多谢大王厚爱。不过,我们商州王氏早已没落。无家族荫蔽,我进入千牛卫并不合适。”王子献微微一笑,委婉地拒绝了。千牛卫是长安城所有的高官世家子弟都眼红的去处,争抢空缺的人不知凡几。若是他进去了,便意味着顶替了一个勋贵人家子弟的位置,很容易得罪人。而且,千牛卫们彼此都熟识,必定很难接纳他这个毫无根底的外来人。
更何况,他其实并不想投军,不喜欢投笔从戎。每逢厮杀的时候,他都仿佛要将面具彻底撕裂,毫无遮掩地立在众人面前——这让他觉得十分不安全——他只能是玉树临风的琅琊王氏子,便是习武亦是强身健体所用,便是战斗也只需坐镇指挥即可,而不是一个穿过尸山血海也毫不动容的勇士。
李欣眉头微微一动:“那王郎君究竟想要什么作为奖赏?但凡我能给的,一定都会给你。”
王子献略作思索,抬起眼,勾起嘴角:“我此番追随大王而来,只不过是为了回报郡王的信重罢了。郡王已经给得足够多了,故而不必劳烦大王再给什么奖赏。”说到此,他心里突然涌出了好奇与期盼:回京之后,李徽听闻此事究竟又会是什么反应——或者,他会给他送什么礼物作为谢礼?
“王郎君高义。”李欣只得如此答道,越发觉得此子深不可测。不过,若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他又如何能说服阿弟不再与此子来往?回京之后,必须立即派人去商州,将他的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但凡有任何可疑之处,都绝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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