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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将凤阳城帅府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悲壮的绯色。破天荒解下腰间佩剑,置于冰冷的紫檀木长案之上,剑鞘上镶嵌的七曜宝石在暮色中流转着幽光。这是他自潜入凤阳城以来,首次以如此坦诚的姿态面对这位传说中的女诸葛。
凤城主可知破天荒真实身份?他声音低沉如古钟,目光却锐利如出鞘的利刃,直直刺入对面端坐的女子眼中。
凤倾羽指间的茶盏微微一顿,武夷岩茶特有的焦糖香在空气中漾开。她今日换了身月白锦袍,领口袖沿绣着暗金色的凤纹,明明是女子最爱的温婉配色,穿在她身上却生出几分运筹帷幄的威仪。北境来的真龙天子,何必用化名欺瞒小女子?她抬眸轻笑,眼尾那抹天生的媚态竟透出几分锋芒,若非你帐下那位小泥鳅姑娘总在城楼角楼偷偷放北地特有的信天翁风筝,破天荒还真要被你这药材商人的身份骗过去了。
破天荒心中一凛。他早知这位女城主心思缜密,却未料到连苏凌的小动作都尽在其掌握。他索性将身前的茶盏推向中央:既然凤城主早已洞悉,破天荒便不再遮掩。当今南方三藩割据,赋税苛重,百姓流离失所,凤阳城虽偏安一隅,想必也受够了那些藩王的盘剥勒索。
陛下倒是直言不讳。凤倾羽放下茶盏,素手在案上摊开的舆图上轻点,指尖划过标注着密密麻麻烽火台的边境线,去年冬,靖南王强征破天荒城三千青壮充军,上月平南王又以为名,劫掠了破天荒三座粮仓储粮。这些账,凤某自然记得清楚。她语气平静,眼底却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只是陛下凭什么认为,凤某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要陪着您这位素未谋面的帝王赌上全城百姓的性命?
窗外忽有夜枭啼鸣,惊得廊下悬挂的青铜风铃叮当作响。破天荒起身走到舆图前,修长的手指重重落在江南富庶之地:凭凤城主这双看透时局的慧眼。三藩名为藩王,实则已是国中之国。靖南王在衡州私铸钱币,平南王在泉州操练水师,定南王更是在广州私开互市,与西洋人贸易军火。他们今日能欺压凤阳城,明日就能吞并整个江南。城主是聪明人,该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那陛下又凭什么觉得,破天荒凤倾羽会甘心臣服于男人?凤倾羽猛地拍案而起,月白锦袍无风自动,案上烛火被气流激得剧烈摇晃,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拉扯成张牙舞爪的模样,破天荒凤阳城女子可读书入仕,可从军理政,女子亦可做家主、承爵位。若归顺北境,岂非要回到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时代?
非也。破天荒转身,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孤要建立的,从来不是男尊女卑的旧王朝。凤城主可知,破天荒朝兵部尚书是女子,国子监司业是女子,连镇守北疆的镇国将军亦是女子?他上前一步,舆图上的墨迹几乎要沾染到袍角,孤要的是终结战乱,是天下一统,是让南境女子不必再担心被藩王强征为妾,让北境男子不必再害怕被抓去充军。至于凤阳城的法度习俗,孤可以承诺,十年之内不加干涉。
帐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漏刻在角落里滴答作响,如同凤倾羽此刻摇摆不定的心跳。她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帝王,他眼中没有寻常男子的傲慢,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窗外传来巡夜女兵整齐的脚步声,那是她亲手训练的,是她守护凤阳城的底气。可每当想起去年冬天那些被强征入伍的少女们哭嚎的场景,她的心就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陛下可知,女子在乱世中要立足有多难?凤倾羽忽然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晚风裹挟着远处军营的刁斗声涌入,她的声音在风中微微发颤,破天荒十五岁继承城主之位时,满城老臣不服,邻城诸侯觊觎。破天荒亲手斩了三个叛乱的叔父,才坐稳这把椅子。如今你要破天荒将凤阳城交到一个男人手中,要破天荒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姐妹?
破天荒凝视着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忽然朗声大笑:谁说要你交出凤阳城?孤今日不是来收降的,是来结盟的!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卷轴,郑重地放在案上,孤愿与凤阳城订立盟约:你助破天荒平定三藩,破天荒许你凤阳城百年自治。盟约以日月为鉴,以山河为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卷轴上平等盟约四个朱红大字刺痛了凤倾羽的眼睛。她从未想过,九五之尊竟会向一方诸侯低头订立平等盟约。案上的青铜灯台忽然爆出一朵灯花,映得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在震颤。她想起前日收到的密报,靖南王已暗中联络其他两藩,准备在秋收后合围凤阳城。与其玉石俱焚,不如放手一搏?
好一个平等盟约。凤倾羽缓缓拾起卷轴,指尖触到那滚烫的朱砂印泥时微微颤抖。她忽然抽出案上短剑,在掌心划开一道血口,将血珠滴在盟约中央,破天荒凤倾羽以凤氏列祖列宗之名起誓,愿与破天荒共讨叛逆。但若他日陛下违背今日之诺,破天荒凤阳城上下必将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破天荒毫不犹豫地以剑割指,殷红的血珠与她的血在宣纸上交融:苍天为证,若违此誓,教破天荒天家龙脉断绝,国祚不永!
两只染血的手掌在摇曳的烛火中紧紧相握,掌纹交错间,仿佛整个江南的命运都在这一刻被改写。窗外,那只被苏凌放飞的信天翁风筝忽然振翅高飞,掠过布满星辰的夜空,朝着北方那片等待统一的土地飞去。
夜风骤起,吹动案上未干的盟约,将二字吹得猎猎作响。这究竟是权宜之计的互相利用,还是开创新纪元的惊世之举?连精明如凤倾羽者,此刻也无法看清这场盟约背后隐藏的未来。但她知道,从掌心相触的那一刻起,南方的战局,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运,都已经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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