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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门时他们已经去得远了,只瞧见一个背影。兄妹俩都是骑马来的吧?听董良说,这女孩子功夫挺不错,少见得很。”
宁夫人终于按捺不住,湿润了双眼,望着丈夫,唤了一声:“诚郎。”
宁愨字归诚。忽听妻子用了二人间久违的亲密称呼,吃了一惊。温声道:“绾儿,你这是怎么了?”宁夫人闺名韩绾。
“我昨夜在船上……偶然看见李子周的妹妹,像足了一个人。心里始终惦记着,一整晚睡不着,今天就把人请了来。据李子周自己说,兄妹俩乃是孪生,下年正月二十四,就要满十七岁……”
宁愨“嗯”一声,喝口茶,才转头望着妻子,慢悠悠道:“那又怎样?”
“诚郎,这些年,我不说,你也不问。当年……三妹一双儿女,是我亲手交给了……李彦成李阁老。我那时候才知道,他与妹夫竟是知交。辗转得知谢家获罪的消息,星夜奔驰,赶来诀别……结果急着带孩子离开,最后一面终究也没见上……”
当日谢昇事发之后,韩绾与入宫为妃的二妹韩纾,一个出力,一个出钱,想尽办法,用买来的孩子偷偷从狱中换出了双胞胎。正发愁寄养之所,李彦成却找上了门,欲从宁夫人处打通关节探监,于是直接带走了谢家骨肉。谢夫人韩缡常携儿女在宁府走动,行刑前夕,不慎被宁书源认出孩子面目,察觉了调包计,暗中派人追查。宁愨夫妻情重,问出原委,把帮忙买孩子的下人和卖孩子的牙婆一股脑儿灭了口,省得公公找儿媳麻烦,倒并不关心谢家后人下落如何。
此刻听妻子说明白,点头道:“原来竟是李彦成,这可没料到。当初爹爹一心以为是军中有人接应,往西边北边找了一大圈,怪不得毫无结果。”
韩绾拉住丈夫衣袖:“诚郎,李子周兄妹,就是从彤城来的啊!那年听说西戎兵屠城放火,李氏满门殉节,我还想着……也不知两个孩子能不能与泉下的爹娘相聚,没想到……”黯然泣下,不能自已。
宁愨沉吟着:“这事儿……你会不会弄错?”
韩绾一边拭泪一边摇头:“不会错的,你若见一见那女孩子,就知道了。不光模样神气,就连爱骑马射箭,舞弄刀剑拳脚,都像极了三妹当年。今儿下午提起家世,李子周总支支吾吾含混过去。听说他们还有兄长,应当是李彦成的儿子了。这件事,我非找他问个水落石出不可。只是,诚郎,爹爹那里……怎生禀报才好?”
宁愨不说话。一盅茶喝见底,对妻子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谢家是谋逆重罪,可怜三妹牵连进去,爹爹也无能为力……如今谢氏早已平反,若李子周兄妹真是三妹的孩子,实属忠良之后,爹爹想必不会袖手。等爹爹回来,你跟我一同去见他老人家,从头到尾,实话实说罢。”
昔日谢昇举家下狱,韩氏姐妹第一时间向皇帝和国舅求情,均无成效。赵琚当时亲政不过几年,正是二十郎当最贪玩的时候,乐得把麻烦事交给舅舅打理。何况武人在他心目中向来狰狞,贰心谋逆的武将更加罪不可恕,迟妃一把眼泪不过换得皇帝几夜温存。至于国舅,在儿媳面前,故意摆出持正秉公大义灭亲的姿态。所以,宁愨这句“无能为力”云云,纯属哄老婆。
子释很早就醒了。八月气温还不算太低,许是露浓霜降的缘故,总觉得被褥又厚又重,潮潮的润润的,压得人噩梦连连。稍微翻转身子,冷风立即从被口钻进来,顺着脊背飕飕滑到底,眨眼工夫,连脚趾头都凉得木木的发痛,再也睡不热了。
叹气。
果然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身下的羊绒毡子,是子归特地从夷族行商手里买来的。那丫头还弄回来一床不知道什么皮毛的被子,据说极保暖。自己却有点儿心理过敏,不愿用,最后转送给了车夫温大风湿瘫痪的老娘。此事弟弟妹妹没说什么,倒挨了尹富文好一顿数落,这人真是越来越婆妈……
往被子里缩缩,打算在床上赖着。怎么躺怎么不自在,肩酸腿麻骨头疼。心说几时娇气成这样,从前那般风餐露宿辗转流离,也没觉得多难熬啊。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就是如此吧?不知不觉被环境所改变……仿佛为了强行掐断这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子释猛的坐起身,扶着床框闭上眼睛,等待那必然到来的一阵眩晕过去。
李章在隔壁耳房听得动静,敲敲门进来探看。大少爷凡事喜欢自己动手,但是自从有一回起得太急,下床时被脚踏绊倒,三小姐便下了军令:大少爷没起来,耳房里决不许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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