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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宝怅然说,这两年三人一道做生意,从一窍不通,到摸通门路,从第一次去广州进货,到和工厂合作,从陌生到熟悉,从无到有,也上过当,受过骗,共同经历太多,我以为拆伙,是个老艰难的决定,没想到,就这样、轻轻松松分开了。
潘逸年说,玉宝太看重感情了。玉宝没响。潘逸年说,做生意最看重的,是利益得失,而不是讲感情。玉宝说,我明白,就是心里难过。潘逸年说,可以看出,另两人早就动了心思,只是碍于情面,讲不出口。玉宝现在讲出来,是明智的决定,再晚一些,就要难看相了。玉宝说,是吧。
潘逸年说,合伙生意难长久,那这样和平分开,算结果好的。我见过太多反目成仇了。玉宝抱住潘逸年的腰,倚进胸膛说,逸年和张维民,一直合伙没分开。潘逸年笑说,我俩和那不同,我们分工明确,各管一隅,我负责接项目、谈合作,斡旋商业关系。张维民负责建筑施工管理。我们是嵌合,不是复合。只要分帐明确,双方没异议,就很难分开。玉宝说,这样啊。
潘逸年说,最近又加入了一位,从设计院出来的,专门做项目设计、处理技术问题。玉宝说,胆子真大,逸年身陷低谷,还敢来投奔。潘逸年说,这叫慧眼识英雄,玉宝嫁的男人、不错的。玉宝噗嗤笑出声。潘逸年说,我讲有错嘛。玉宝说,这位识英雄的,是男还是女。潘逸年说,女的。玉宝一怔说,几岁了,结婚没。潘逸年说,三十几岁,独身主义者。玉宝说,好看吧。潘逸年说,没玉宝好看。玉宝说,实话实讲,我没吃醋。潘逸年笑说,嗯。玉宝羞恼说,嗯啥。潘逸年说,放心好了,我不是那样的人。玉宝没响,潘逸年伸手解衣扣。
玉宝说,张维民老婆怀孕了。潘逸年说,正常的。玉宝说,可晓苹还没。潘逸年敷衍说,迟早的事体。玉宝说,陆继海那方面,有点问题。潘逸年手微顿说,啥意思。玉宝说了,又补充说,不要讲出去,特别是张维民。潘逸年说,我不是多话的人。手顺着衣襟探进去。玉宝轻叫说,唉呀,手冰冰凉。潘逸年翻身而上,亲吻嘴唇说,马上就滚热。床铺窸窣作响,枕头掉到地上,玉宝趴俯去捞,身体曲线起伏软媚,潘逸年看的眼热,伸手拽回来,玉宝喘吁吁说,勿要粗莽,能否节制一些。潘逸年腰腹下沉,哑声说,像陆继海一样。玉宝伸长玉臂,勾住潘逸年脖颈说,还是不要了。潘逸年大动说,最爱我这样吧。玉宝说,嗯。
窗外黑白日色流转,城隍庙观过花灯,吃好猪油芝麻汤团,年节算正式完结,该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
一天,吃早饭,吴妈说,过年辰光,庄阿姨讲,帮小洁留意对象,倒寻来了一位。潘家妈吃惊说,真的假的。吴妈说,真的。潘家妈说,条件哪能。吴妈说,是个鳏夫,上棉一厂机器维修工,有房子,养三个子女,实在有心无力,所以想寻个女人。潘家妈说,不嫌弃小洁有残疾。吴妈说,不嫌弃,只要人老实本分,对子女好就可以。潘家妈说,唉,讲起来,小洁还是个姑娘家,嫁这种男人,嫁过去就当娘,委屈了。吴妈说,没办法,谁让少只手臂呢。玉宝说,刘家也同意。吴妈说,刘家爷娘和哥嫂,听男人这样讲,恨不得当天、就把婚事操办掉,免得夜长梦多。潘家妈叹气说,作孽。
吃好早饭,玉宝准备去华亭路,在楼道里,恰碰到刘洁,从皮夹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刘洁说,我没零碎钿找。玉宝笑说,不用找了。刘洁突然踌躇说,我有话要讲,不晓阿嫂有空嘛。玉宝说,有的。
玉宝领刘洁进房,招呼坐沙发,又泡茶。刘洁说,阿嫂不要忙,我讲两句话就走。玉宝说,来者是客,茶总要吃的。待茶泡好,玉宝坐定,刘洁说,下个月,我不帮忙刷马桶了。玉宝说,为啥,可是分配到工作。刘洁摇头说,我要嫁人了。玉宝说,恭喜恭喜。刘洁面无表情说,没啥好恭喜的,无非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玉宝说,实在不想嫁,就不嫁,勿要勉强自己。刘洁说,由不得我任性了。玉宝没响,刘洁说,我有些话没人讲,憋在心底,压的我喘不过气来。玉宝说,要信任我,可以讲给我听。
刘洁说,我晓得阿嫂是好人。我欢喜逸文哥,欢喜有些年数了。玉宝说,逸文晓得吧。刘洁说,不晓得。玉宝说,要我告诉逸文么。刘洁激动说,不要,千万不要。玉宝说,好好,我不讲,吃口茶吧。
刘洁吃了半杯茶,情绪缓和说,老早底,我配不上逸文哥,现在,我少了只手臂,更加无地自容了。玉宝说,不要自卑,不是小洁的错。我在新疆毛纺厂,曾在车间做挡车女工,辫子、手臂绞进机器里,也亲眼所见,这是无法预料的事故,没人想这样。刘洁说,对人家来讲,是无法预料的事故,对我来讲,不是。玉宝怔住说,啥。
刘洁说,七四年有办法的,就开始陆续回城了。我三天两头写信,丑话好话讲尽了,恳求姆妈阿哥允许我回来,死活不答应。七八年大规模返城,我在的工厂,能走的几乎走光了,除了早早结婚成家的,还有我这种,家人不收的。每日里开送别会,看人家开开心心离开,我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每天早上醒来,枕头巾湿透了。
玉宝说,我感同身受,我回来也晚,八二年、才办好回城手续。刘洁说,最起码,阿嫂还是回来了。晓得阿哥跟我讲啥嘛,让我在新疆,寻个人嫁掉吧,不要回来了,在哪里不是生活,何必一定要回上海呢。还是人讲的话吧。我实在没办法,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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