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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金花说,我老早在摘花堂,里头烧的菜,上海滩响当当的名气,有个官老爷,不欢喜堂子女人,却欢喜吃堂子里的四喜烤麸,每周必到,每到必点。另外还有春不老炒冬笋、荠菜豆腐干笋丁雪菜春卷,豌豆苗炒鸡蛋。都采最新鲜时候,比鸡鸭鱼肉还要好吃。玉凤板起脸说,还讲,连累我们还嫌不够么。
薛金花瞬间没了底气,低头吃划水。玉凤说,玉宝,今朝到啊里去了,一整天勿见踪影。玉宝说,和新疆的朋友见见面,往派出所上户口办身份证,去居委会转转,看有啥适合的工作。玉凤说,哼,受马主任的气了。玉宝说,还好。玉凤说,玉宝晓得马主任是王双飞的啥人?是王双飞的大妈妈。玉宝说,赵晓苹跟我讲过了。玉凤说,以在王双飞变跷脚,马主任恨不得我死。弄堂里碰到,横挑鼻子竖挑眼,里外不顺心。薛金花说,马主任看到我也是这副死腔,结下冤仇了,以后要求居委会办事体,想都不要想。玉凤眉头紧锁,吃鸡血汤,捞里面的细粉。
薛金花说,赵晓苹工作哪能。玉宝说,去隔壁弄堂酱油店,当营业员。薛金花说,蛮好,吃酱油不愁了。玉宝不语。玉凤重重地说,姆妈。薛金花说,我开玩笑。玉凤说,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一顿夜饭到此结束。
玉宝去灶披间刷锅洗碗。薛金花在弄堂乘风凉,翘脚抽香烟。玉凤去老虎灶打了两瓶开水,倒入大脚盆,烟气滚滚,喊阁楼上的小桃,下来淴浴。
玉宝收拾干净,也来到弄堂里,却见马主任和薛金花坐在一条长凳上,嘀嘀咕咕,不晓在讲啥。
待玉宝走近,马主任倒站起身,拍拍薛金花的肩膀,那好好考虑考虑。再朝玉宝神秘一笑,走开了。
玉宝坐下来说,做啥。薛金花冷笑说,还能做啥,瘌蛤蟆想吃天鹅肉。玉宝不语,薛金花愤愤侧首吐口浓痰,恰巧老克腊秦阿叔经过,差点黏上笔挺的裤管,秦阿叔手里端着钢钟锅,吓了一跳,沉眼说,人来人往,看着点。薛金花耸耸鼻头说,又吃咖啡。秦阿叔说,是,要一道来吃哇。薛金花捻灭香烟,站起说,好啊。秦阿叔说,倒一点也勿客气。
玉宝又坐了会,抬头出神,弄堂两爿灰墙挟紧的天空,月露半弦。玉凤坐过来,摇蒲扇说,给小桃淴浴,淴了我一身汗。玉宝说,我明天想去寻玉卿。玉凤说,寻伊做啥。玉宝说,玉卿夫家三代,皆在公交线上开电车,多少应该有点人脉。看能否也把我带进去,做售票员。玉凤说,玉卿不大讲夫家的事体,和我们也不来往,逢年过节,张国强露个面就跑。这趟玉宝从新疆回来,张国强连面也不露,真个把人气煞。玉宝不语。
玉凤说,玉卿,无能之辈,根本拿捏不住张国强。玉宝说,玉凤又拿捏得牢黄胜利了?玉凤微怔说,这讲得什么话。玉宝说,中国话。玉凤还要说,抬眼见黄胜利收工回来,脱了上衣打赤膊,走近先朝玉宝叫声阿妹,玉宝点点头,调转目光。
黄胜利问玉凤,夜饭有啥可吃的小菜,肚皮饿死特。玉凤说,有红烧河鲫鱼,清炒红米苋,鸡血细粉汤。黄胜利说,就这些。玉凤说,要么再炒两只鸡蛋,摆点葱花。黄胜利说,将就吃些。玉凤方起身,和黄胜利进灶披间去了,隐约听黄胜利问,姆妈跑啥地方浪去了。玉凤说,在秦阿叔屋里吃咖啡。黄胜利嗤笑一声。
玉宝心绪如麻。
第十一章 艰难
一大早,玉宝提小半袋洋山芋,一包葡萄干,一盒雪莲,和两听糖水桔子罐头。乘 42 路,再调 11 路,到老北门下车,沿人民路寻到旧仓街,和同福里弄堂不一样,房子建在马路两边,底楼一间间开店铺,做小生意,二楼住人。
满街小汽车摁喇叭声、脚踏车锨铃铛声、电车天线滋滋摩擦声、三轮车扑通扑通声、救命车呜啦呜啦声、钢管抬起放下声、抡榔头敲钉子声、鸽哨声、叫卖声、吵相骂声、混着售票员手里小喇叭声,上下车请当心,请注意安全。这种声音也不晓从啊里传过来,好像四面八方皆是。
水泥墙,潦草的刷两笔白漆,不晓为啥刷到中途就停了,倒成了小朋友的画板,画人物画车子画猫狗,画的一天世界。每家每户的门、和三角屋顶,颜色红里发黑,布满岁月污渍。商铺各式各样,卖工艺品、快印名片彩扩、修车、五金公司、商行、批发部、料瓶供应站、窗帘店、理发店、服装店、小吃店.....没有见不到,只有想不到。
窗户和屋檐挂满衣裳,人行道的两棵树之间,也扯起绳索,晾着各色内裤、胸罩和袜子,还有学生校服。自行车杂乱无章的乱停,垃圾站满地狼藉,乱穿马路,乱擤鼻涕,乱吐痰,抬头就看到高高挂起的横幅布,白底红字清晰可见:参与健康教育,创建卫生城市。
玉宝寻到旧仓街十七号,两只商铺夹着阴暗的小道,走进去,是黑黢黢湿嗒嗒的灶披间,一股油耗气,白天也要开灯,踩楼梯到两楼,敲敲门,一个高瘦的女人来开门说,玉卿阿姐是吧。我是玉卿婆婆。进来坐。弯腰寻出塑料拖鞋,玉宝调好拖鞋,走进房,把带来的东西摆上桌面。
玉卿婆婆嘴里客气说,来就来,拎这些做啥。玉宝说,一点心意,不值铜钿。暗中打量四周,狭窄、杂乱、光线不足,嗅到发霉味道。玉卿从阁楼探出头来说,阿姐,上来。玉宝朝玉卿婆婆笑笑,玉卿婆婆说,我去泡茶。玉宝说,我坐坐就走,不用劳烦。玉卿婆婆说,难板来一趟,总归吃了中饭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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