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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宝还未缓过神,被人从背后,拍了肩胛一记。玉宝一吓,回过头,竟是赵晓苹。
玉宝说,做啥,唬我一跳。赵晓苹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玉宝说,我坦荡荡,亏啥心呀。赵晓苹说,我全部看到了,可惜没带相机。玉宝不语,转身往弄堂口走,用手背擦擦嘴唇。
赵晓苹笑说,是男朋友吧,高大帅气,还狂野。玉宝噗嗤笑了,赵晓苹说,开心啊。玉宝敛笑说,不开心,不是男朋友。赵晓苹说,不是男朋友,还打开水。已经开放到这种地步了。玉宝说,是可以结婚的对象。赵晓苹说,啥意思,我糊涂了。玉宝说,难得糊涂。
赵晓苹说,到底是啥人。玉宝说,是上趟相亲的潘先生。赵晓苹说,我有印象,玉宝不满意,这位潘先生,好像要失业了。玉宝说,是呀,想到就头疼。
阿桂嫂拎着热水瓶,从老虎灶内走出来,赵晓苹说,最近天热,这女人常到店里打酸梅汤,聊了聊,由不熟到熟悉,觉得人不错。玉宝不语。赵晓苹挥手招呼,阿桂嫂停步笑说,读夜校回来啦。赵晓苹说,今夜无课。我刚下班,玉宝刚约会好。玉宝说,不要瞎讲。阿桂嫂说,玉宝的事体,我听讲了,王双飞非良配呀。玉宝笑笑没响。
赵晓苹说,阿姐家里有电唱机吧。阿桂嫂说,有呀,美国货。赵晓苹说,我有空时,好不好借来学跳舞。阿桂嫂说,没问题呀,现在就可以来。赵晓苹说,现在。阿桂嫂说,嗯,玉宝也一道来。
阿桂嫂的住处,是曾经资本家的花园洋房,如今分成七十二家房客。阿桂嫂占了四楼一间,冒三十个平方,用七彩串珠帘隔成两室,内室睡觉,外室待客,因男人是海员,带回不少西洋玩意货,和中式家具摆设混搭,最醒目的,是陶瓷观音,和铜雕耶稣并肩而立。赵伯驹的青绿山水,和梵高的向日葵同挂,一种莫名其妙的中西融合。
阿桂嫂扭开电风扇,搬来收音机和电唱机摆桌上,打开四方木盒,有十数张黑胶唱片。阿桂嫂笑说,我有市面寻不到的好东西。从中抽出一张,赵晓苹接过说,啊呀,邓丽君,我最欢喜了。玉宝说,小声点。阿桂嫂说,还有惊喜。赵晓苹说,是啥,阿桂嫂说,看第五首歌是啥。赵晓苹数了数,压低声说,不得了,何日君再来,这种反动歌曲也有。
玉宝说,老洋房隔音不灵,万一被啥人检举,要吃牢饭呀。阿桂嫂说,不要紧,隔壁邻居,男人上夜班,女人带小囡回娘家,没人听得见,话虽这样讲,玉宝还是去关紧门窗,拉起窗帘。阿桂嫂打开收音机,调好播段,将胶片嵌进唱盘,放下唱针,一圈圈绕起来,邓丽君的嗓音,甜美,清透,唱的是,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眉毛弯弯眼睛大眼睛大/红红的嘴唇雪白牙雪白牙/粉色的小脸粉色小脸赛晚霞/每个男人都想她都想她/没钱的小伙她不爱她不爱/有钱的老头有钱老头她不嫁。
阿桂嫂说,这曲调适合跳伦巴。赵晓苹说,伦巴学起难吧。阿桂嫂说,不要太简单,我来教晓苹。赵晓苹兴致正高,立马站起说,好。
阿桂嫂做示范说,伦巴节拍是四四拍。基本舞步是快、快、慢。重音在首拍和末拍。玉宝看阿桂嫂,穿浅粉镶银丝缎面裙,露出修长小腿,踢掉鞋子,随音乐律动,横向两快步,紧跟慢步,随左右脚重心偏移,圆润的胯骨摇曳,腰肢扭动,手臂轻晃。赵晓苹学的认真。阿桂嫂说,玉宝也来学跳,现在上海滩、最时髦的活动,就是跳舞,慢三伦巴最简单易学,还有桑巴、恰恰和探戈。
玉宝没经受住考验,也加入进来。赵晓苹喘气说,阿姐侪会跳么。阿桂嫂笑说,老早底,我在剧团跳舞。赵晓苹说,后来呢。阿桂嫂说,后来不跳了。赵晓苹说,为啥。阿桂嫂说,被剧团开除。赵晓苹说,因为啥。阿桂嫂笑说,因为跳忠字舞,汇报演出时,我掼了一跤。赵晓苹说,不应该失误呀。阿桂嫂没有搭腔,面色有一瞬的凝重。
邓丽君唱起路边野花不要采,门窗紧闭,电风扇呼呼,仍难挡燥闷,三人面孔汗水淌淌滴,阿桂嫂脱去上衣,只穿着粉红蕾丝胸罩。赵晓苹说,百货公司里,没看到过这种样式。阿桂嫂说,法国货。热死了,脱掉清爽。赵晓苹也脱,穿着白色小背心。玉宝差不多。阿桂嫂看了,咯咯直笑。赵晓苹和玉宝也笑,笑归笑,舞要跳,待得尽兴后,挑开唱针,音乐停止,三人瘫倒沙发,浑身汗滚,气喘吁吁。阿桂嫂拿来橘子汁,一人一瓶,一口气吃半瓶。
玉宝去打开窗户,要落大雨了,风狂一阵慢一阵,灌进房来,甚是惬意。歇息片刻后,玉宝说,得回去了。赵晓苹说,是,再不走,要淋成落汤鸡。阿桂嫂说,等一等。起身去了内室,再出来,拿了四五只蕾丝胸罩,全新的。阿桂嫂说,我太多了,晓苹、玉宝随便挑,欢喜哪只拿哪只。赵晓苹胸围和阿桂嫂差不多,挑了只湖蓝绣花的,霞气欢喜。玉宝没要,尺码相差较大。阿桂嫂笑说,平常辰光倒看不出。男人有福了。潘逸年的面庞,在玉宝脑里闪过,嘴唇突来烫热,用手背擦擦。
赵晓苹说,杜阿婆曾是宫女,刺绣针织一把手,缝个胸罩,难度不大吧。玉宝说,应该没问题。阿桂嫂拉开抽屉,找出一沓时装杂志,笑说,那阿哥每趟船经过日本,我总让买些杂志带回来,再找裁缝照样子做。便宜又好看。玉宝随手拿本翻翻,各色各样的款式,令人眼花缭乱,仿若打开了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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