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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不由望了赵女官一眼,赵女官道:“既然要用兵,陛下自然要与大司马商议……”说到这里,自己亦觉得难以自圆其说,只是勉强微微一笑,似在安慰金枝。金枝心中怅然,默然无语,到了第二日,掖庭令来回奏,说是太后已经从上清别苑起驾回宫,金枝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
皇帝却先至凤藻宫来,他虽一夜未眠,但并未见憔悴之色,只眉宇间依稀有几分疲惫。金枝镇静如常,行了家常的礼仪,温声问:“陛下还没有用午膳吧?”皇帝答:“朕吃过了。”忽道:“你没有用膳,朕陪你。”金枝于是曲膝行礼:“谢陛下。”方命人去传膳,金枝甚少与他共餐,上次与夏王妃一同陪他用膳,他兴致极好,今日虽满怀心事,但两个人都极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倒是相敬如宾。
膳后却是王越亲自奉上茶来,金枝心里明白,望了赵女官一眼,赵女官便打个手势,刹那间阖宫的内官侍女皆无声无息退了出去,金枝见大殿内顿时空荡荡的,不知为何有点难过起来。含笑问:“陛下有什么话嘱咐臣妾?”皇帝见她一双明眸如水,清亮照人,盈盈望着自己,不由稍一踟蹰:“皇后……”金枝微笑道:“陛下如果心意已决,打算御驾亲征,妾臣不能助陛下杀敌疆场,唯修书南荑以致母后,为陛下解军粮的燃眉之忧。”
皇帝也不觉笑了,说:“皇后既如此说,朕再无后顾之忧。”
金枝微笑不语,皇帝却皱起眉:“母后怕是不会答应朕御驾亲征,可是放眼朝中,哪有人能堪当此重任。”自撤藩之后,朝中名将凋零,大将军祝予因谋逆被鸩杀,楚王麾下另一名将诸葛灿误食毒菌,虽侥幸留了条性命,却毒性入脑,成了无知无觉的废人,累年躺在榻上以麦管啜薄粥苟活,楚王侍卫出身的大将鲁驰,酒醉后误堕圯江溺毙,鲁驰的八拜之交,都督将军区达石心伤义兄之死,挂冠而去,隐逸民间不知所终。熙圣十二年之后,满朝的武将,若非新进,就是老病之人,一直以来只得以太傅刘博遥领大司马,皇帝说无堪用之人,确是实情。
金枝款款道:“太后睿智过人,必有万全之法。”皇帝叹了口气:“你不必安慰我,她说不许,必然就是不许了。”她甚少见到皇帝有这种态度,竟然有几分赌气口吻,使得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平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她不由微笑。皇帝负手踱了两个来回,说道:“但这次母后也未必有法子,只要无人统兵出关,她就不得不答应朕御驾亲征。”
太后的鸾驾离了上清,过了金银桥,却径往西觉山大悲寺礼佛去了。西觉山本是禅宗圣地,大悲寺更是敕封的皇寺,太后忧心边关战事,特命仪驾从简,只说是官宦人家眷属,并不张扬。至大悲寺参佛之后,因天近晌午,太后一时困倦,于是至别院去暂憩。崔婉侍摒退众女官,亲自侍候太后更衣,换下织金南荑贡缎,换上素色纱衣,并用素色帷帽,这样一来,姿容尽掩,崔婉侍亦更换了衣裳,二人并未惊动任何寺僧,出了侧门就径往寺后去。
碎石子的山道,又时方正午,烈日炎炎,双成不惯行走,虽扶着崔婉侍,亦出了一身薄汗,但闻鸟啼婉啭,浓荫如水,涧中溪流潺潺,炎暑之气消弥殆尽。越往山中去,越觉得清凉之气弥盛,行不多远,只见几橼旧屋,黄墙黑瓦,似是小小一座别院。院外却植有几株极大的榆树,望之亭亭如盖。别院依山势而建,小径曲折,泉水漱石相伴,十分清幽。一名小和尚从厨下担着两只桶正走出来,见着她们进院来,亦不闻不问,只管往溪涧边去舀水,舀满了两桶就挑了去倾在东檐下的缸里。
崔婉侍便问:“请教小师父,一净大师在哪里?”那小和尚终于瞧了她们一眼,举起手来漫不经心往东边一指,崔婉侍道了谢,便去扣东边跨院的小门,敲了许久亦无人应门,崔婉侍见双扉只是虚掩,便伸手轻轻一推。双成心念忽的一动,只来得及叫:“小玉!”只听“唿”得一声,一柄雪亮的枪尖已经夺门而出,势若蛟龙,双成只觉眼前一花,枪尖已经堪堪上挑,刺破崔婉侍的帷帽,“哧”得没入崔婉侍浓黑的发髻间,只留了碗大一簇红缨在外头,颤巍巍堪似秾艳一朵榴花,红得如要灼痛人视线。
崔婉侍虽未被伤到半分,但长枪刺帽贯发,被骇得脸色煞白,再无半分血色,双成忽然嫣然一笑,道:“真是,出家人还这样大的火性,下回咱们可不敢来了。”
金枝皇后(六)
她并不刻意讨好他,那是因为太多人去刻意讨好他,只有偶尔的拂逆,方才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多可悲,她的夫婿,只因他是一位帝王,她不得不这样处心积虑的相对。
这个夏天懊热而无聊,大殿深处阴凉如水,硕大的金盘里堆着河州窖藏的贡冰,经巧匠琢镂成亭台楼阁,仙境奇山,渐渐融化,泠泠的一滴水响。那样静,那样寂寞,她问过赵女官,宫中的妃嫔日长无事,都做些什么。结果赵女官说,什么也不必做。
什么也不必做,只待得晚上的时候,等侯那遥迢的金铃声,隐约的近来,或者,隐约的远去。
她赌气对阿悯说:“只不过几月,就像是老了许多。”
阿悯很同情的样子,可是阿悯也没有法子,还是赵女官出的主意:“娘娘,我们去打秋千吧。”柳阴深处秋千架,缠金锁子白玉环,她坐上去,不叫众人推,自己拿脚轻轻一点,便高高的荡起。温软的风从耳畔掠过,她忍俊不禁,清脆的笑声散在半空里,高过了墙头,忽的看到墙外有人,是青衣的内监,贴着墙根,仿佛在闪避着什么。
不及看清,秋千已经“唿”得荡回,再次荡起时终于看得分明,果然是在侧耳听着墙内的动静。她忽然一时生了顽意,示意侍女,阿悯忙替她扶住秋千,她招手唤过赵女官:“墙外有个内官,你叫人去带他来,什么话都不必对他说。”
赵女官果然命人去引了那内监来,原是六品的青衣内侍,恭眉顺目行了礼:“见过皇后。”金枝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那人有一丝惶恐:“奴婢叫王重喜,是贤妃宫中的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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